今年的年味特别足,原因在于亲朋好友齐聚我父母曾经休憩的家园,来到他们安息之地,为两位老人烧香磕头,点燃蜡烛,按照老家的习俗,是拜“新年”(亲人离世后的仪式),这一仪式也叫“送亮”,距今已沿袭了一千多年,承载着孝道教化、亲情维系、哀思寄托。
今年的腊月二十九,湖南天色不佳,老天也不给力,据说一会儿大雨,一会儿小雨,淅淅沥沥下个不停。尽管如此,我的堂哥、表哥、表姐、外甥们还是纷纷从各地赶来,按照习俗,给我已仙逝几个月的老娘“拜年”,同时“送亮”。
家人齐聚,大姐弄了满满当当两桌菜,家里生上火,给人有温情之感。可以说,家还是那个家,只是少了我的老妈与老爸。虽然作为儿子今年再次爽约没有归家,长哥、长嫂代爹娘的姐姐、姐夫按照我的心意及老家之风俗,把我想办的事儿办好了,多多少少让我少了一些不安。
小时候,团完年后,我就会随父亲一道,步行两三里弯弯曲曲的山路,提着香蜡与爆竹去祖坟上给祖辈们“送亮”。沿途除了欣赏风景之外,就是听我的老父亲讲典故、忆往昔,说一下这一家兴旺发达的理由,那一家破败不堪的往事;谈谈这个坟山香火为什么如此兴旺,为啥那个坟山如此落魄;聊聊隔壁那个山坳为啥叫铜鼓山与狮子山,邻湾为啥叫刘家湾,上七丘下七丘,丘丘金银财宝何处寻?此时此刻,都会让人对家乡文化如此丰富多彩而痴迷。有时候,在路上也会碰上对门“送亮”的刘家父子二人,递上一支烟,闲嗑一下过去往事,送上彼此的祝福。比如,年从你家来,你家年过的热闹啊,诸如此类等等。
上世纪八九十年代,山路十八弯,泥泞且不堪,去给奶奶送亮之路总是显得那么漫长而难走。在那个家家户户并不富足的时代,穿着胶鞋和木屐的父子二人在山路中穿行,风雨虽有阻,但每年的除夕夜到来之前都会准时抵达奶奶的安息之地,在她老人家的坟头,父亲会像其父母在世一样,与其唠嗑半天:老娘和老爹啊,我今天带着孙子来看你们啦!过去过年你吃不饱、穿不暖,如今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。你们要保佑你们的孙子,让他步步高升哦……我看到此时父亲格外虔诚,眼中噙满泪水,按照中华文化之传统,点燃钱纸和香蜡,随后双膝跪下,重重磕上几个响头。离开之前,不忘用小木枝拨亮蜡芯,而后走在乡间的田埂上,仍不时回头遥望……
随着时间流逝,我辗转江苏、湖南、海南等地工作,与父亲一道给先人“送亮”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,甚至间隔多年而不为。每年过年的时候,接续这一旅程的,或是我的二姐夫随老父亲一道,或是我的堂哥带着他的儿子等接续前行,相继给我奶奶、爷爷们“送亮”。每每此刻,二姐夫他们都会给我打来电话,告知这一仪式已经完成,要我不要为此上心忧愁。接过电话的我,依然是与老父亲话陈年往事,述既往岁月,谈来年期好,不时夹杂阵阵鞭炮之声入耳……唯有彼时此刻,我心方得安宁。
2010年8月,父亲驾鹤西去,“送亮”一事如同击鼓传花,送递到了我老母手上,七十多岁老母,除夕、“十五”,或与家人一道,或只身一人,不管天气如何,都会让这一习俗如旧。来海南十五年,我回家与父母共度春节一共两次。父亲去世后,我仅回去与母亲过了两次春节,但“送亮”一事老母却盯得很紧,吃完年饭就催我和姐夫上路办理此事。
十余年后,物是人非,家乡的山头还是绿树成荫,家乡的山路却成了水泥路,“送亮”的关键人物换成了我、姐夫、母亲。前行进程中,对门的刘叔已不再有机会碰面,所见“送亮”父老乡亲,或垂垂老矣,或已换成我所不熟悉之人。尽管如此,“送亮”依旧如昔,山头上爆竹声阵阵,蜡烛灯或明或暗,显示着我们的一代又一代,依旧在传承着这古老的风俗与文化,不管安息在那里的先人知否,后人们依然还记得要给予他们一个十足的“年味”。
记得2018年,老母来海南与我团聚过新年。她人在琼岛,心在老家。团年饭吃过后,她就迫不及待催促我的大姐与姐夫,要她们赶回老家,完成“送亮”之任务。接到电话,大姐她们不敢懈怠,冒雨前行,“送亮”再次得以接续。在得到满意答案之后,老母脸上写满了笑容,好像有如释重负之感。
2020年农历的最后两天,亲人们如约而至,与以往不同的是,今年的“送亮”再也没有老人们给我们再三再四叮嘱了。在与姐姐们视频之际,工作忙碌的我,却又想起此事,遂又提起了“送亮”一事,因为我父生前有此心愿,希望古老之俗能够承前启后,生生不息。
尽管家乡的雨下得很大,我的亲人们显然不希望我的乡愁因此而挂心。我的大姐立即提议,希望我的堂哥陪她而行,同去给先人“送亮”,驱车千里回家的外甥女婿奋勇争先,去村头那个小卖部购买了“送亮”之物,驱车去了祖宗安息之地,继续了古老风俗,让“送亮”得到延续与传承。
十多分钟后,他们与我视频,再现我所熟悉的那一幕幕……随着视频中鞭炮响,两根粉红蜡烛熊熊燃烧时,父母宛如音容笑貌在我脑海里翻腾,家乡的一草一木又尽现眼前。此时彼刻,我心中默念,牛年将至,岁月静好,我心如故,“送亮”文化不会断续,我辈向前,湘(乡)愁绵绵!
(作者系海南省农信联社党委宣传部部长)